姜杰,著名雕塑藝術家,生活、創作于北京,任教于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。
姜杰利落的半長卷發別在耳后,身著垂墜的開襟外套、工裝褲。她站在工作室一層的客廳親切地迎接了我們,褲腳壓在黃色的中筒靴里,將近175cm的瘦高身材看起來干練而富有活力。當她打開咖啡機時,動作忽然慢了下來,在轟轟聲中撫摸著握在手中的小杯子,像是自言自語,又像是在外化腦中的想法:“小杯子掉在地上,碎片卻不知道哪里去了。針對這一部分應該怎么處理呢?打磨?磨出一個豁口,正好在喝的地方......”說話間,猶如思索如何打磨一件“生活偶得”的小作品。
二層一處開闊的休息區,坐在臺階上的人物雕塑為姜杰的作品《娛樂》。
在這個高闊的空間里,光線從墻壁四周的開口與天窗注入,又偶爾遭遇云層遮擋,讓氛圍在光影的明暗、虛實間有了明確的時間性。“我平時都會來,主要是工作。現在藝術家的工作室都弄得比較舒服了,一方面我覺得很好,另一方面又覺得,是不是太容易讓人舒服地坐下來,這一坐可就‘沒日子了’。”隨著姜杰的打趣,我們抬頭望見窗外遠山的美景,果真是一個舒服的氛圍。“我會避開高峰,中
午過來,稍作休息就趕緊干活,先處理前一天的事情,白天的工作通常是之前的延續;比較有感覺的是傍晚,更有創造力,然而最好的狀態往往出現在快要離開的時候。”
工作室位于北京北郊。姜杰說,往北走看見山是很高興的一件事情,每次來工作,狀態很好,心情也很好。
工作間里擺放的人物雕塑為姜杰的作品《現在開始》
兩年前姜杰搬來這里。這座位于北京北郊的房子,最早的狀態像是“三個小建筑夾一個小天井”,在實用性上顯得太過“松散”。對于雕塑家來說,工作室首先需要一個大的場地和空間,才能形成一種讓人放松、自然的創作狀態。建筑師陳暄就是這樣幫姜杰進行調整的:梳理動線、功能,把雕塑工作間作為“心臟”,考慮到雕塑作品需要移動、運輸,還額外搭建了裝卸平臺,再圍繞這個核心加建了現在的客廳,作為“心臟”的延伸。姜杰環顧著四周說道“:這里比我之前所有的工作室都大,東西基本是從原先的地方直接搬來的。真不知道之前的小工作室怎么塞下這么多物件的。”
建筑師陳暄設置了一些“待得住的角落”,有利于思考的地方。一層客廳的一角有一處面積不大的茶室,正是這樣一個舒適的角落。
對于這一段合作的緣分,陳暄提起來難掩興奮“:我們兩個一直有一種莫名的聯系。當時在老美院,姜杰是‘大美女’,專業水平又好,我則是他們口中的‘小姜杰’。女性藝術家在雕塑領域‘存活下來’很不容易......她能一直保持著內心的隨和、純真......在這個項目上,我們倆沒怎么碰過方案,溝通好就蓋,就像兩個‘姐們兒’,聊著聊著就把空間做出來了。”極佳的采光,裸露的混凝土天花板,光滑水泥的墻面、地面,保持“沒什么就好”的內部裝飾,都讓姜杰更容易進入工作的狀態。
在幕布前展示的芭蕾舞者雕塑,還原了2018年在松美術館展出的中國當代雕塑大展“感同身受”的布展現場。
姜杰的雕塑工作間如“心臟”般重要,天花板上最大程度地開著天窗,照得室內和室外一樣明亮、通透。雕塑、畫作看似隨意地擺放在上一次創作時的位置。陽光充沛的下午,如此清晰、真實的創作過程圖景,自身就是一件極具視覺沖擊力的裝置藝術品。工作間的一
個轉角處擺放著一張靠墻的沙發條凳,它的前方則是一張堆滿了書的寫字臺。姜杰告訴我們,她最近在閱讀關于劇場、戲劇類的書籍,雖然跟當代藝術沒有太多關聯,但又恰能帶給她新鮮的啟發。這兩件家具占地面積不大,反而形成一種聚攏、包裹的安全感。“我設置
了一些‘待得住的角落’,是有利于思考的地方。”陳暄指著那里繼續說道,“看,很多靈感就是在那桌前誕生的。”
姜杰請建筑師陳暄為自己 設計了這個工作室。兩人是惺惺相惜的摯友,很多設計的想法,就像閨蜜間的聊天,聊著聊著,感覺就出來了。
姜杰傾向于獨處,一個人工作、一個人畫畫兒,對于與自己沒有太大關系的外界刺激,她不作任何精力上的浪費。一切的工作都是為了一個無形的“東西”能夠到來,對她來說,那是支撐她創作的靈感與核心。可她直言,創作的過程并沒有歡快可言,腦子里永遠有一根筋在“挑”著。“不斷在思考,卻不知它什么時候到來。可你不做足鋪墊,它就更不會來。每次準備迎接這個不知道在哪兒的‘東西’時,便會有些絕望。它可能隨時都在你身邊,只是有時候,各方面能量的積累不足以接收到它的信號。”
人物雕塑均為姜杰的作品《紅孩》
工作間里真實的狀態,凌亂卻帶著不容忽視的氣場,書籍、不同的材料,常常帶給藝術家意想不到的靈感。
創作大多是一個糾結、不舒服,以及“不確定”的過程,然而,姜杰已能坦誠地面對“不確定性”。如何在這樣的情況下堅持創作?姜杰會“向前看”,她心目中的引領者像明燈一般照亮前行的道路。“前面有很多楷模,布爾喬亞、蘇珊·桑塔格、皮娜·鮑什......”客廳的一張邊桌上,便擺放著幾張皮娜·鮑什的照片。她一直非常欣賞這位“德國現代舞第一夫人”,卻總覺得與她缺少一個聯結。直到有一天,她在報紙上看見一張照片,正是皮娜·鮑什訪華時,在姜杰為中央芭蕾舞團建團50周年所創作的芭蕾舞雕像前拍攝的肖像。“對我來說,不一
定堅持就會產生偉大,每個人的使命都不一樣,但我聯結偉大的人和他們的創作,在快失去信念的時候,就能又攢下一口氣,去向另外一個地方,感受一種無比的喜悅。”
右側的人物雕塑,為姜杰在創作完《舞者》之后的作品,原型為一位身材修長的北歐舞者。姜杰說,在創作舞者的雕塑時,要展 現出他們那種肢體語言不斷“向上拔”的氣韻。
姜杰說,剛進入創作時,前面的路還寬一些,也相對容易一些,到了后面路越來越窄,難度也越來越大。“但我希望我的創造性是‘不會泄下來的一股勁兒’。”也許正是因為這一股勁兒、一口氣的連貫性,讓她的作品始終帶有一種獨屬她的時間脈絡,是她觀察、思考、等待,從時代背景中抽離出與她自身認知相關的想法、媒介、材料,將當時的生活狀態、個人經驗、時代變遷,以及她對于這些問題的思考作為能量,不斷地注入在創作中。